【靖苏】明天以后
和昔我妹子 @昔我往矣 的联文~感谢她愿意一直陪我讨论,比心~么么哒╭(╯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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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普天同庆。
第一次早朝肃穆有序,陛下虽年轻,处理政事却十分成熟老练,大臣们交口称赞,对这位老练稳重不输先帝的年轻的帝王抱了极大的希望。
“众卿辛苦,退朝吧,铖王兄留步。”陛下一语作结。
众臣纷纷向铖王投去羡慕的目光。
谁不知道铖王与陛下关系最好,前不久又击退大渝奇袭,力保北境不失,如今留下大概是要商议着再加官进爵了。
庭生却在一片热切的目光中慢慢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就算再小心谨慎,也还是摆脱不了功高震主的下场、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吗……
率军千里奔袭,阻击大渝铁骑时,他便想过今日,可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冲入敌阵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理解了当年父王和林帅的心情。
不是不明白,锋芒毕露会招致忌惮;也不是不清楚,怎样才能独善其身。
可身后便是大梁国土、苍生子民,就算有再多藏拙之计,也只能半步不退,唯战而已。
想到前一天皇上从铖王府拂袖而去,庭生心知今天要糟,可是又难免抱着一丝侥幸,父皇尸骨未寒,北境未稳,他应该还不至于急着就向长兄下手吧?
庭生挺拔着脊背,一瞬不瞬地望着负手立于上位的那个人,回来后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他:高了,也瘦了,曾经软萌的小包子脸部有了和父皇一样好看的棱角,学会了恩威并施,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连那让他毫无抵抗力的带着一点撒娇般微微上扬的尾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坚毅的声线。
庭生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脑中闪过的全是那张笑得欢快的包子脸,然后突然发现,几年不见,对曾经的幼弟,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了。一丝恐慌逐渐爬上心头,几年不见,一个人的变化,竟真的能这样大么?
从前,从前。
从前类似的情形发生过多少次,年轻的储君故作威严:“你们都出去,庭生哥哥留下。”等众人一退,便再没有半分正形,兔子一样冲到塌边,摸出一样新奇的东西,有时是托人从宫外买来的玩具,有时是南楚或东海贡来的奇物,献宝似的送到庭生面前:“庭生哥哥你看,好玩吧?”
这时庭生总喜欢逗他:“哎呀真好玩,哎呀我好喜欢,送给我行不?”
然后便有点好笑地看太子殿下有点不舍地把宝贝摸了又摸,一闭眼一咬牙塞给自己:“庭生哥哥送给你了,快收起来别让我看见!”
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
庭生便笑起来,把东西塞回到他手里:“逗你呢,看你这心疼的模样。”
太子殿下往往这时便敛了笑颜,正色道:“庭生哥哥,再好的东西也没有你重要,只要你要,我什么都愿意给。”
哪怕再提醒自己君臣有别,庭生也不能否认,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他们是永远都会如此兄弟情深的。
心里感动,嘴上也便放肆起来:“你少闯点祸就是对我好了,每次都是我背锅,父皇已经打算把罚我抄的经书翻倍了啊啊啊!”
太子殿下便“嘿嘿嘿”地笑起来,两个人笑闹在一处,仿佛最寻常人家的兄弟。
庭生再天真,也不会认为那年少无知的话语能对帝王产生什么约束力。他用力掐了掐自己,心中轻哂道,他已经是帝王了,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啊。难道还打算在天家大论兄弟情么,简直幼稚得可笑。
是以最后一个臣子退出大殿时,他立刻单膝跪地,恭敬行礼:“陛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面前。
皇上不说话,庭生也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冷汗却已经在额头慢慢地冒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起身,还未站定,那人又叹了口气似的:“庭生哥哥。”
庭生条件反射般抱拳:“臣在。”
然后皇上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极认真地盯着他,好像他是一本极深奥的书,又好像他的脸上刻着什么晦涩难懂的字符。
庭生被他盯得低下头去,心中却在飞速筹算着。
看来他是真的心生忌惮了。
是认为长林军的兵力过于强盛,还是单纯对自己这个主帅心生不满?
是担心自己不甘于做个将军,要对自己的态度出言试探,还是已经容不下他,准备除之而后快?
庭生心知此时最明智的做法是主动交出兵权以安帝心,可是他更知道,如今新帝初立,朝政未稳,大渝又不甘兵败,蠢蠢欲动,北境根本禁不起此时换帅。
万一皇上还只是猜忌呢?他心里一冒出这丝侥幸,便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不肯放手了。好歹安稳度过这段政权交替的动荡期吧?之后会被如何处置,到时候再考虑,大不了听天由命。
庭生打定主意,只低眉顺目地站着,不肯说出一句交出兵权的话来。
可这副样子落在皇上眼中,却是薄唇紧抿,眼睫低垂,眼珠因急速思考而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转动,华贵的朝服下肌肉紧绷,像一匹被逼到绝境的狼,随时预备着反击。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庭生哥哥,你一定要如此猜疑我吗?”
庭生一惊,身体早已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一膝落地发出巨响:“臣不敢。”
胳膊被人握住,人也被一把拉起来,庭生讶然抬头,竟看见皇上眸底隐隐的泪光。
他不禁愣住了,虽然完全不明状况,可一股难言的内疚感竟慢慢涌上来。
“陛下……”
“庭生哥哥!”皇上打断他,咬牙道:“你是出去打了几年仗,就忘了我的名字吗?!”
这次轮到庭生定定地看着他了。
他跟几年前自己走的时候比起来变化真是太大了,可是,要说有什么没有变的话,大概就是那眸底闪耀着的期待了吧?还有那好像受了委屈似的带点可怜兮兮的目光,有时候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可只要被他这么看一眼,便半点招架的力气也生不出,甘愿冒着被父皇和太傅抓住的风险把他带出去玩,心甘情愿为他背下所有黑锅……
儿时的美好回忆一窝蜂地涌上来,欣喜一点点蔓延,庭生只得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慢慢放下了周身的戒备,目光柔和道:“珩烨。”
皇上便笑起来,挽了他的手臂道:“庭生哥哥,留下来陪我用午膳吧?”说着便把人往养居殿拉,一面已扬起声来唤人传膳。
庭生想提醒他君臣有别,可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笑容,由着他扯着自己叽叽喳喳了。
他们两兄弟在一起吃饭时照例是不需要太监宫女在一旁布菜的,因为只要珩烨多看了哪个菜几眼,还不等说话,那菜便早已乖乖被庭生的筷子夹着朝他碗里过来了。珩烨便嘿嘿笑两声,也赶忙搛几筷子给庭生递过去,顺带着还要夸耀这个菜有多好吃,得意得仿佛这菜不只是他搛的,还是他做的;又或者这个菜经他一搛,平白多了多少好滋味一样。
正搛到水晶肴肉,珩烨咬咬牙,状似不经意般轻飘飘道:“我记得吉婶儿的水晶肴肉做的最好,太傅最喜欢吃。”
庭生一瞬间就僵住了。
早该知道,既然公然在朝堂上留下他,必然不是为了吃顿家常饭。什么期待什么可怜,不过是演技罢了,可笑自己竟然信了。
最令他意想不到且难以接受的是,皇上竟然以这个话题做兄弟相残的引子。
水晶肴肉。
其实太傅、父皇并上他们兄弟两个都非常喜欢吉婶儿做的水晶肴肉,其中尤以太傅为甚,可惜他身体不是太好,不能多吃,面上不显,心里却总是遗憾,便喜欢对着他们两个大快朵颐的样子发愣,神情十分可爱。每每看到平日教导他们时极为严厉的太傅露出这般略带几分稚气的神情,他们都觉得无比新奇,且胃口大开。父皇也不提醒他,自顾自支着手臂在旁边看,而且往往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他们两个便在桌子下面你捅我一下我捣你一下地乐,饭桌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那几年,庭生逐渐熟悉了军方事务,却还未远赴北境;珩烨虽每日接触政务,但还未以太子身份监国;太傅身体还很好,有精力每日与父皇斗嘴;父皇被怼到哑口无言,却还要故作威严地告诉他们自己是风度翩翩、大智若愚。一切都还很美好,大概是透支了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如今境况下忆起从前,曾经欢乐皆成悲凉。
尤其是,蜜糖变成毒药,苦断肠。
皇上收回筷子,漆黑的眸子再度盯住他:“铖王兄,长林军是太傅亲手打造,朕为表追思,决定亲自执掌,你意下如何?””
兄弟终于阋墙,怎么收场。
已经在赤裸裸地褫夺兵权了,还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再抗争只会连累长林军,造成更大的损失罢了。
庭生离席行礼:“陛下圣明。只是如今边境未稳,臣不宜骤然离职,还请陛下宽限几日让臣与新主帅进行交接。”
就算知道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为国为民,多争取一些。
哪怕你觉得我恋栈权位罪加一等呢,我总要对得起父皇和太傅多年的教导。
年轻的帝王冷笑道:“铖王兄好气魄,偌大的长林军说舍就舍,太傅多年的心血在你看来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庭生只觉得凉意从后脚跟慢慢攀爬上来,等皇上向他走过来时,他的心底已经凉透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算了,任你处置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的处置竟然是一把拉开他行礼的手,紧紧抱住了他。
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抖动着,不一会儿,一股湿意浸透布帛,从肩头传来。
庭生傻在了原地。
他在哭?
可是,为什么?
这种情况下,该哭的,不是自己吗……
不知过了多久,珩烨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用袖口胡乱擦着眼睛。看着庭生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不禁又扑哧一声笑出来,眸中还有未尽的泪光,亮闪闪的,可分明又满载笑意。
庭生表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好累……
等珩烨哭够了,也笑够了,终于恢复了那庭生无比熟悉的真诚而热烈的神情,他扁起嘴巴,控诉道:“庭生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庭生是真觉得他无理取闹。今天一直被恐吓,殚精竭虑还要担惊受怕的是谁?又是夺兵权又是言语威胁的,到底是谁不要谁了?
珩烨看出他的疑惑,拉起他就往御书房走,边走边说:“庭生哥哥,我们谈谈。”
谈谈就谈谈吧,反正自己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况且,真的很想听听,他怎么说。
落座,奉茶,待宫人们退出并掩上屋门后,珩烨正色道:“庭生哥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猜忌你?”
庭生不答,当然不可能答。
好在珩烨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确实有猜忌你,不过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是从你北境立功之后,而是从昨天在铖王府出来开始。”
他看着庭生,眼中是难得的认真:“庭生哥哥,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我们必须都一一说清楚。我知道你不会先开口,所以我先说。”
他转过脸,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有一角碧蓝的天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道:“太傅和父皇突然相继去世,对我打击很大。庭生哥哥你知道,我一向是最崇敬他们的,虽然他们都是安然离开的,我也不是没有接下重担的勇气和能力,可当时对我来说,真的就像天塌了一样。”一行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会就这么走了。我当时疯了一样派人去琅琊阁请蔺叔,我把所有的鸽子都放出去了,我甚至想把刀架在那些御医的脖子上逼他们必须治好太傅。可是没有用,连蔺叔都说太傅是寿命到了,他身子本来就比别人差,从北境回来这二十年已经是向上天借来的了。可是,庭生哥哥你知道吗?就在前些天,他还冲我笑,给我布置课业,指导我处理政务,可是,我把他布置的课业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却再也没有人给我看了……”
他的泪流得越来越凶,庭生为他拭了又拭,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刺痛,抬手一摸,早已一片汪洋。
珩烨浑然不觉,他只继续道:“后来,也就几天,父皇就走了。我去看他,他手里握着珍珠,嘴边却含着笑。御医都抖得筛糠一样得跟我请罪,说父皇明明身体康健得很,也无中毒迹象,实在查不出为何驾崩。可我知道原因。我当时真想大逆不道地跟父皇吵一架,我想问问他怎么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下。”
珩烨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着,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干脆放弃了,脸上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痕:“可是我连放肆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我要料理后事,安抚群臣,主持孝礼,我要进退得宜,举止有度,沉稳庄重,可是我真的要撑不住了。我真的特别怕辜负了父皇和太傅最珍视的江山。本来以为,庭生哥哥你回来了,就有人帮我了,最起码,我不用一个人撑着了。可是,你一直不理我,见面就行礼,一口一个殿下,我以为你是当着别人不好放肆,就像太傅在人前也象征性地装一装给父皇几分面子一样,就没在意。我当时忙得不可开交,连去你府上拜访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昨天晚上,登基大典结束,我偷偷去你府里,遣退左右,你还是又行大礼,又是喊陛下的,庭生哥哥,我当时真的慌了。”
庭生一把攥住他的手,心里一阵绞痛。自己当时到底在干什么啊。
珩烨任由他攥着,继续道:“回宫之后,我想了一晚上。我想,你可能是为了避嫌,怕我猜忌你。本来打算立刻去找你解释的,可是又想到,庭生哥哥你比我优秀那么多,如果是你来坐这个皇位一定比我做得好,万一你也是这个想法怎么办呢?我拿不定主意,所以今天才把你留下,真的只是想问清楚,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庭生哥哥,如果你也不要我,我真的就只剩一个人了……母后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坚持要把太傅和父皇合葬,还求她配合我瞒过宗亲大臣……我知道母后心里其实是喜欢父皇的,可是父皇喜欢的是太傅啊。”
庭生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被一个雷当头砸在了脑门:“你怎么……”
珩烨收了眼泪,狡黠一笑道:“我怎么知道的,对吧?我早就知道啦,你们居然还想着瞒我,也不想想,谁家太傅三天两头留宿在养居殿,谁家皇上放着皇后不要整天抱着太傅不撒手,他们两个眼神那么明显,看不出来我才傻。”
庭生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珩烨闭眼微笑着蹭了蹭,又像想起了什么,撇撇嘴不满道:“庭生哥哥,你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就算你不相信从小抚养我的情分,也该相信父皇和太傅身体力行的教导吧,我可是他们亲自教出的孩子呢。再说,长林军是你和太傅多年的心血,我怎么可能会抢,本来也打算这次你回来就把太傅的长林帅印给你的。”
庭生想到之前对他迫害自己的一系列脑补,脸上腾地烧起来,赧然道:“啊抱歉,是我不好……”
“不,庭生哥哥,不是你的错。”珩烨突然打断他,“我也不是没读过史书,我知道父皇和太傅的两不相疑只是极特别的个例,更多的,是功高震主的血迹斑斑。可相信我,我们决不会是那大多数。”
他正色道:“铖王兄,你的权力都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得来的,朕永远不会猜忌你,你也不要怀疑朕,好吗?”
这就是帝王的承诺了,庭生也敛容郑重回道:“臣遵旨。”
“那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啦,私下里你只是我的庭生哥哥,不许讲那些君君臣臣的虚礼。”珩烨立即嬉皮笑脸道,“把我当弟弟,别当皇上,行吗?”
庭生想说君臣之礼不可废,可是想到嘴炮无敌的太傅被讷于言的父皇怼惨的唯一一次就是因为提了君臣之礼……再看看对面珩烨眼中跃跃欲试的灼灼光芒,心里讪讪地笑了两声,自我建设道,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珩烨见他但笑不语,不由急道:“庭生哥哥,你不能去一趟北境就不要弟弟了呀!前段时间大渝突袭,我怕你出事,后备军需全是我亲自督办的,你不打算给我点奖励吗?”
这个小家伙,真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啊。
庭生无奈道:“好,给,你要什么奖励?”
珩烨奸计得逞,嘿嘿笑起来:“那庭生哥哥你去帮我把母后哄好吧,她说我是个假儿子,现在都不让我进慈宁宫的门了,我好委屈的。”
庭生立刻傻了,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些年被黑锅支配的恐惧。
“啊啊啊啊啊!!!!!!”
养居殿传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树上的鸟儿被惊得一头栽下来,后怕地扇动起翅膀飞走了。
有谁在歌唱新的远方,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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